这是我亲身拥有过的两件最珍爱的无价之宝,是我终生难忘的珍贵记忆。 那是1951年秋天,新中国刚成立两年,百业待兴。这年我要上学了,高兴得见人就咧嘴笑。邻居堂妹秀香羡慕得老缠着我问:“哥,你哪天上学呀?”我故意耍调皮,不告诉她。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。 能上学读书,识文断字,令我高兴不已。但没有书包哇!家里连买盐的钱都没有,去哪里弄钱交学费、买书包呀!一想到这,我又高兴不起来了。 但有件事却令我意想不到。有一天,我看见妈妈从山上砍回几根黄褐色的直树条,用刀背轻轻捶打后剥下树皮,刮净外表那层薄薄的青皮之后,放在石板上捶软,然后将捶过的树皮浸泡在石灰水盆子里。一连几天,我放牛回来,发现妈妈干完农活后,都到附近山上砍回几根黄褐色的树条,如法炮制,剥皮、浸泡——哦,这时我明白了,这树叫黄麻树,那时上山砍柴火常见到它,村里人都用它的皮搓麻绳,卖了换点盐巴钱。哦,原来,妈妈在准备搓麻绳呢,一定在为我准备学费。我不禁一阵兴奋,整天像跟屁虫似的,跟在妈妈的后面没话找话说。 又过了几天,只见妈妈把泡得酥软的麻树皮捞出来,用细筛子在盆中筛选,那些细的绒絮筛到水里,粗的又放到石板上二次捶打,如此反复多次,直到全部树皮都溶烂成棉絮样儿的漂浮物悬在水中,再把它们连水带絮轻轻倒在事先预制好的石板上浅框里,浅框里先放好一块细纱布,包好后上面放上一块小木板,压上石头,慢慢滤水晾干,就变成一张结实的土造纸!每次晒一张,直到盆里的“棉絮”捞干净为止。啊,太神奇了!我第一次见到妈妈这样造土纸! 这时候,我才明白妈妈不是搓麻绳,是造纸。不过,造这土纸干嘛呢? 妈妈一共造了八张一样的土纸。我不断地在心里发问,造土纸干嘛呢?哦,是准备给我订作业本吧?我又一阵高兴。接着,只见妈妈将不少碎布块用米浆粘结在土纸上,压实,做成几块纸贴布,又用米浆糊在墙上晾干,然后揭下来,在纸布块的外层轻轻刷上一层薄薄的桐油(那时家里晚上靠桐油灯照明),再风干。刷桐油是为了防雨水打湿。纸布做成后,晚上,妈妈就在昏暗的桐油灯下,用她灵巧的双手,一针一线缝起来。开始我还好奇地看着妈妈缝制,可不一会儿,瞌睡虫就沾住了我的眼皮,我便睡着了,也不知道妈妈做到几时。到了第二天晚上,妈妈又继续桐油灯下忙针线。第三天早晨,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,看见一只袋子模样的东西挂在床头的墙上,我一咕噜爬起来,拿下来看,啊,原来是一只简易而又结实的书包!书包表层缝了两层纸布,包里分成两半。针脚密密缝,又整齐又结实。 哇,新书包!我有新书包了!高兴得我连睡觉也背着它,闻着它上面散发的妈妈淡淡的汗香味,和麻皮与桐油的香气,渐渐进入儿时七彩的梦乡。 书包有了,但还没有笔,到哪儿去找?我又犯愁了。越是靠近开学的时候我越担忧。那天,我看到爸爸从外村打石头回来(做零工),爸爸一定在为我攒学费。看着他一身疲惫的样子,连手臂都抬不起来,我流下了泪水。我怯怯地过去为他揉肩膀。他只吧嗒吧嗒地抽着辣味十足的旱烟叶,久久地凝望着我,一句话也没说。 一天下午,我看见爸爸从山上弄回一小把蕨梗,截成约五寸长的管茎,一头削成钢笔尖嘴的模样,塞进短圆木楔子,管中放一根细小的棉花条儿,滴入自己用黑墨条研磨的墨汁,然后堵紧尾部,最后,在蕨梗管茎外边套上一截小竹管——啊,是一支笔!一支爸爸造的土笔!太神奇了!爸爸一共为我做了九支一模一样的蕨梗笔!就这样,从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,我都用爸爸亲手制作的蕨梗笔写作业,起初不注意,把蕨梗笔笔尖弄坏了,黑墨汁把手和作业本染得乌七八糟。从一年级到高小毕业,我都背着妈妈做的麻皮书包爬山涉水,风雨无阻,到十几里外的黎明街上学,开始步入我人生漫长的路。有时遇到雨天,我宁可被淋湿,也要保护好妈妈做的麻皮书包(我把它塞到胸口上,紧紧贴着心窝窝,用衣服裹住它。) 后来我发奋读书。经过十二年的寒窗苦读,于1963年考上了广西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专业,成为我们家、我们龙律村第一个大学生。 白驹过隙,冬去春来,六十八年过去了,每每想起当年那麻皮书包和蕨梗笔,我便陷入深深的怀念。眼前又呈现妈妈清澈的眼睛,灵巧的双手;看见了爸爸凝望我的眼神,爸爸那杆吱吱闪亮的旱烟锅。虽然如今那土书包和土笔都不在了,但它们却一生一世融化在我的血液里,镌刻在我的心坎里,永远,永远!
【作者简介】韦宏喆,1944年生,中文本科毕业,企业退休干部。曾担任中学教导主任、企业党委宣传部副部长、报社社长、办公室主任、工会主席等职务。 业余爱好:读书、写作、听音乐、散步、聚友。在各类媒体发表新闻、通讯、小说、散文、诗词等百余篇。担纲编撰广西有色金属工业第一部企业志《泗顶铅锌矿志》,参与《广西地方志·有色金属工业》的编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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