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呇水边的记忆

时间:2025-09-12    阅读:   来源:广西新经济网    作者:潘琦 - 小 + 大

呇水边的记忆


潘 琦

       祖母去世已有六十余年了。每当我走过村头那口呇水,便不由自主地驻足,望着那清冽的水面,恍惚间又看见她佝偻着背,在呇边洗衣、洗菜的身影。


       一

       祖母本是客家人,十八岁那年嫁给祖父。祖父是个私塾先生,在离家三十多地的榕木村教书。写得一手好字,村里红白喜事的对联多出自他手。有一年春节他独自一人,走山路赶回家过年,半路遇到土匪抢劫,为躲避抢劫,寒冬腊月里跳入冰冷的河水躲藏,自此落下病根,四十出头便撒手人寰,留下四个嗷嗷待哺的儿子。祖母四十岁守寡,含辛茹苦把四个儿子养大成人。


       父亲有四兄弟,他排老二,当年已分家,祖母跟随父亲生活。家里田地少,人口多,我们兄弟年纪还小,几亩田地全靠父母早出晚归耕耘,祖母操劳家务,日子过得紧巴巴的。祖母非常勤劳善良,每年家里收成的谷子、玉米、红薯能勉强度日,她却总在收成时节,将谷子、玉米、红薯分些给村里更穷的人家。一直到我懂事时仍是这样。起初我不理解,问她为何自家不够吃还要送给别人。她摸着我的头说:“孙子呀,饿肚子的滋味,我晓得,我们少吃一口,人家可保一条命啊!”


       祖母虽没读过书,但把读书看得很重。记得我四岁那年,她就和父亲商量,把我送到村里小学读书。她说:“四岁了要认点字了,不去读书整天去河边玩水也不安全,到学校有老师管,全家都放心。”祖母选好日子,那天大清早,她赶忙起床,给我蒸了一碗白白的鸡蛋,在上面撒了些葱花,就叫我起床,洗涮完了,把我叫到堂屋中央,对着祖宗拜三拜,然后端着那碗鸡蛋,对我说:“今天你就去学堂启蒙,对着祖宗把这碗蛋吃完,以后要清清白白做人,聪聪明明读书!”我遵嘱一口气把鸡蛋吃光。祖母的话我一直铭记于心。


       二

       祖母非常勤快,做事麻利。从来没见她闲过。家里虽然破旧,但被她打理得干干净净。都说客家会做生意,祖母攒钱的法子很多。我家在村头有个小菜园,她稍有空就到菜园里,种菜、种爪、种豆、种番茄……菜地四季常青,每逢圩日,她总有东西挑去卖。祖母心灵手巧,会打草鞋、草扇子、织草凳,绣小女孩的花帽去街上卖,她就是这样一分一厘地攒,以补家用。每年春节,我们兄弟姐妹总能收到她的压岁钱。那红纸包着的钱币带着她掌心的温度。


       在我的记忆中,祖母十分慈祥,瘦脸上总是露出笑容,她从没动手打过我们兄弟姐妹,有时我们做错了事,她常用客家话骂上几句,我们又听不太懂,只是点头认错,她也就放过了。我有个堂哥,家族排行老二,我们叫他二哥。他人非常聪明,性格倔强。我和二哥相处得特别好,他经常带我出去玩,且花样特多。有一次他带我上山打鸟,很过瘾,天色很晚才回家。我伯父是个严厉的人,见我们这么晚才回家,大发雷霆,当场罚跪,还拿竹片打手掌,二哥夺过伯父的竹片反抗。大伯顺手一巴掌打过去,二哥被打得鼻子流血。祖母闻声赶来一看,指责大伯心太狠,急忙找脸盆打水为二哥洗血迹。火头上的大伯,抢过脸盆甩出门外,大声吼:“今晚你们别想吃饭!”。二哥愤然跑了出去。祖母不让我跟他跑,偷偷给我吃晚饭,又悄悄煮了红薯,让我送去给二哥吃,半夜三更她又打着灯笼悄悄接我们回家睡觉。路上她指责我们:“你们玩得太疯了,一天不顾家,家里人都担心你们出事啊!”我们知道错了,一声不吭跟在祖母后面走。打那以后我和二哥都很守规矩,去那里玩都先告诉祖母。


       三

       祖母心地善良,慈悲心重,慷慨大方,跟邻居和睦相处,很少跟别人红脸,闹过纠纷。我们家每年都养有一头猪,到春节杀来过年。每年杀猪时,祖母喜欢用猪大肠做成“猪笼棒”,煮熟后她切成一份份,挨家挨户送给邻居们吃。每年打糍粑、包粽子、做年糕也少不了,分给亲戚们。我们兄弟姐妹衣服鞋子本来就没多少,她只要见那家的孩子冷天还穿单衣、打赤脚,她便拿我们的一些旧衣服和鞋子送给人家,过后想方设法给我们做新的。我母亲也是客家人,祖母一直跟我们生活,婆媳关系很好,在我记忆中,母亲从来没和祖母吵过架。俩人常常用客家话聊天,商量家务事。


       我的三叔叫代书,年轻时被抓壮丁,当了国民党兵,很少与家里联系。罗城县解放前夕,那年冬天,家里人正围在煤炉烤火聊天,煨红薯吃。突然外面有敲门声,祖母起身提着油灯去开门,我跟着去。当祖母打大门,一个面黄肌瘦,披头散发的人站在门前。“你这叫花子,半夜三更还来讨饭吃呀?”祖母问道。“阿妈!我不是叫花子,是老三呀!”那人回答。祖母提起油灯照他脸一看,“果真是老三啊!你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?”“我从湖北国军部队逃跑回来的,东西在路上被土匪抢光了,一路讨饭走回来的!”


       三叔当逃兵跑回来,全家人都很高兴。当晚祖母拿了父亲的衣服给三叔换洗,杀了只鸡给三叔吃宵夜,在楼上铺了个床给他住下。后来三叔就一直和我家吃住在一起。三叔回来祖母最操心的是他的婚事,四十好几没结婚,祖母到处托人帮三叔做媒。三叔当国民党兵多年,贫穷如流,脾气又不好,回来一年多,讨老婆的事八字没一撇,祖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后来附近村有个寡妇,丈夫早逝,带着三个儿女度日,生活很艰难。有人做媒劝她嫁给三叔,两人见面后都表示同意。但那女人说要三叔入赘到她家。祖母对三叔说:“入赘就入赘吧!反正家里房子窄,住不下那么人!”三叔听祖母的话,很快就办了结婚酒席。就这样三叔总算有了个家。


       我祖父有个堂妹是个佛教信徒,吃斋饭。性格孤僻,一辈子不嫁人,一直跟祖父祖母住在一起,按辈分,我们应该叫她姑婆。祖父去逝后,她仍住在我家,尽管姑婆性格比较古怪,但祖母能与她和睦相处,村里的都称赞祖母脾气好,什么人都和得来。后来姑婆去世,祖母把她葬在祖父的坟墓边上。我虽没见过姑婆,懂事时,每年去上坟,祖母都再三叮嘱:“要给姑婆上坟,要烧多少几柱香。”说你姑婆一辈子很苦,无儿无女,病在床上,连想说句话、倒杯水的人都没有,孤苦零仃,好可怜,全靠我和你妈照顾。人啊,一生在世要积点功德,能帮就帮,千万不要冷漠无情!心地善良的祖母为我们兄弟姐妹做了榜样,让我受教一辈了。

       四

       我八、九岁时,母亲给我讲了一件,让我终身难忘的事。


       我幼时多病,三岁那年,一场高热让我奄奄一息。父母见状,已不抱希望,将我放在草席上,准备料理后事。祖母从地里回来,见我躺在地上,伸手摸了摸我的心口。“娃仔还热着呢,怎么就丢在地上?”说完,她把我抱回床上。转身上到后山找回一大把草药,熬成深褐色的汁水,一遍遍擦洗我的身子。又煮点别的草药喂我喝。这样折腾半天,我竟奇迹般慢慢恢复了知觉,睁开了眼睛,晚上祖母还喂我了几口米汤。就这样祖母用她那双粗糙的手,把我从黑暗中拉了回来。“你这条命是你奶奶捡回来的。”后来每当我不听话,做错事,母亲常常这样对我说。


       我母亲共生了14个儿女,只养活了7个,三男四女,我排行老三。我记忆中母亲每隔两三年就坐一次月。所有的家务由祖母承担。每天要做饭、洗衣服、砍柴、种菜……几乎包揽一切。晚上排队洗澡,她都是最后一个人洗。祖母做事很麻利,不管晴天、阴天、还是雨天,冷天、热天她都忙个不停。我有时上学回来想帮她做点事,她总是挥手说:“你去看书、做作业,把书读好就是帮奶奶做事了。”祖母的针线活也做得好,常为我们兄弟姐妹缝补衣服。家里有一架织布机,每天晚上她都点灯织布,每年轮流给我们兄弟姐妹添新衣。有时她坐在屋檐下做布鞋,埋着消瘦的脸,聚精会神。每每这时我总是驻足,静静的看着她安祥的身影。


       祖母晚年驼背得很厉害,只能杵着拐扙才能走路。她依然尽力帮母亲做点家务,看管我的弟弟妹妹。她通常坐在大门边,仰着脸,看着孙子们在堂屋玩耍。弟妹们叫、吵、跑、哭喊,祖母听而不闻,视而不见,始终是那样坐着,等弟妹们玩得一身泥,满头大汗,她才杵着拐扙去烧一大锅水,倒在一个大的脚盆里,给弟妹们洗澡。平时叔伯和父亲给她的零花钱,她不舍得花积攒着,到了春节给我们兄弟姐妹一角几分的压岁钱,这是祖母最髙兴的时候。祖母因牙痛,牙齿脱落不少,晚年吃饭非常困难,那时县城还没有补牙的,每天只能喝粥和玉米糊,身体很消瘦。有时祖母坐在家门口哂太阳,仰着满布绉纹消瘦的脸,光芒在她身上悄然滑落、消失,她仿佛没有一点感觉。祖母就这样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,却没有享过一天清福!


       五

       1963年我高中毕业。当时祖母已93岁髙龄,因劳累成疾卧床两年。我临去宜山(今宜州)参加高考时,去看望躺在病床的祖母,告诉她我要去考大学了。她的头脑依然还很清醒,对我说:“好啊,你要争口气,做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!奶奶这辈子就没白累!”我心里怀着祖母嘱咐,走进考场。


       上世纪60年代髙考录取率很低,恍若梦境,我竟考上中央民族学院武汉分院政治系。接到通知书时,我立即赶到祖母的床头,握着她干枯的双手,报告了这个喜讯。祖母没有说话,朦胧的双眼渗出泪水。去学校报到之前,我去看望祖母,告诉她我要离开家乡去很远的武汉读书了,等放假再回来看望她老人家,她无力地点了点头。


       当时从宜山坐火车到武汉要两天时间,到了学校办完注册手续,安好床铺,参加了开学典礼,我们政治系没有立即上课,而要下乡支农一周时间。下乡前我给家里写了封信报平安。从乡下回到学校收到二哥的来信,说:“你离开家乡的第二天祖母便逝世了,享年94岁。她是等到你考上大学的消息后,才放心走的!”当天晚上,我翻来覆去睡不着,祖母的身影时刻闪现眼前,历历如见,我泪流满面。我仿佛闻到了那草药苦涩的气味,混合着祖母身上泥土与汗水的气息。这气味穿越时光,渗透我全身,依然鲜活如初。


       如今我也老了,儿孙绕膝。每逢清明,我回家乡,给祖母扫完墓,总要去呇水边坐坐。那呇水依旧清冽,倒映着天空的云彩。我常想,祖母的一生,就像这口呇水,看似平凡,可她那颗慈善的心,勤劳的手,乐于助人的品德,却滋养了一代又一代人。


(编辑:韦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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